“But isn’t it good if there is no human rights violation, no crime, no discrimination?”
人权clinic最后一次讨论,看着大家情绪激昂地慷慨陈词了一个学期,我终于忍不住,委婉表达了自己的质疑。我说我可能和你们立场不大一样,我从来没有把消灭不平等看成一个目标,这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像没有犯罪没有歧视一样,不可能。在我看来,平等这个东西不过是一个平衡,不同的力量把平衡点在数轴上移来移去,我们的工作不过也是这场角力之中的一部分。因为完全的平等不可能达到,所以我也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失落或者义愤填膺。
五官深邃而美丽的巴勒斯坦裔教授问道,为什么不能把消灭人权冲突当成目标呢,难道没有人权问题,没有犯罪,没有歧视,这样不好么?
我想了一秒钟,决定还是用微笑和沉默结束这个对话。
其实这是好几个问题,第一,没有人权侵犯、没有犯罪或者没有歧视处处平等的社会是否可以达到;第二,即使不能实现,这样的社会是否是一个更好的世界值得拿来当作目标;第三,如果并不追求这样的世界,又可以做些什么。这三个问题每一个都是世界观的一部分,所以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我此刻的看法。
第一,我并不相信这样完美的世界可以达到。拿平等来说,且不说人就是喜欢和人较劲,喜欢优越感之类的人性论,就光说怎么才叫平等。在正好50:50的地方是平等?一个好歹学数学出身的人,自然清楚地知道在无穷多个数字当中恰好实现在50:50的概率为0,至少至少要有一个区间,那这个区间是多少合适?49:51还是30:70?每个人的定义又都不一样,简直说不清楚。所以我觉得男女平等也是不可实现的,现在的平衡点偏向男性,有朝一日也许会偏向女性,但平等,维持起来实在太耗资源。
至于犯罪,也是不可能消灭的。洪武年间,朱元璋完成了中国法律史上的壮举,修订了《大明律》,明确规定了刑讯和惩罚可以用到的方式,光是表面文字看起来非常有调理。然而当犯罪仍然在继续时,朱元璋愤怒不已,钦点在一些贪官案中用上了本欲废除的残酷刑罚,即臭名昭著的凌迟之刑。但这并没有遏止犯罪的进行,到了朱元璋晚年,情况已经有些失控,不仅贪腐用凌迟,很多百姓的小罪也开始用凌迟,他自己也不得不疑惑感慨:我欲除贪赃官吏,奈何朝杀而暮犯!血染的洪武历史证明了一件事,即使千刀万剐的残忍也震慑不了犯罪,至于什么以仁义治国的各类明君,记录在案的各种罪案也不计其数。虽然不至于说“人性本恶”,但“本有恶人”倒是没什么错。
第二,再说是不是要追求一个完全平等没有罪恶的世界。我个人的看法是,那该是多无聊的世界啊。就如阴阳两仪那般,没有人作恶,怎么知道什么叫善?没有冲突与杀戮又何来和平与爱?好人大多无聊,人类文明中那些流传千古摄人心魄的剧目,都少不得罪恶与私欲。一个人,一生中要是没做过什么错事,他垂垂老矣步入坟墓之时,难道不会后悔,不会想知道做错一件事是什么感觉么?循规蹈矩从来都是少些趣味,今天什么人成功了,百姓们津津乐道地不是他成功的事迹,而是成功背后的秘辛八卦与离经叛道。想想吧,一个人不管有多少闪光点,大家仍然会觉得黑历史才会让他更有人情味更接地气,这种地气大概就是作为人的那些小俗气,那些大家心照不宣挤个眼睛就能明白的小九九,大多上不了台面,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所以当巴勒斯坦教授问我那个问题的时候,我在内心是一个大大的否定。我并不主动希望这个世界战火不断,但如果这个世界从诞生之日起都没有战争,那多少文学著作都会消失,想想荷马史诗,想想我们的诸子百家,想想到现在都为我们提供娱乐素材的三国……这是从大的角度来说,从个人的角度来看,生活如果一马平川没有大起大落,和每个人相敬如宾做事尽善尽美,那当真如宫二所说:“想想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我长到现在,也算是经历过一些起落,有过一些悲喜,更是有无数悔到肠子都青了的事情,但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时间回到二十岁,来一遍完美的人生,而不知道什么使我悲、使我喜、使我悠、使我悔。世人总说流年不利,似乎对命运多有不满,张爱玲也求个现世安稳,其实不过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总觉得自己都是动荡,别人都是安乐。倒不如大家都坦然承认命运的动荡,便放手弄潮,随着命运起落,让它去了,毕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多经历一分是一分。
第三,如果也不追求无聊的完美的世界,如果你也像我一般唯恐天下不乱,那难道就做个犬儒主义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么?我觉得也没什么问题,如果你是所有不平等的既得利益者,比如,白人男性,那这个世界对你是何其之好,你若是太闲,可以帮帮弱势群体争取一些权益满足你的善心,若是很忙,确实不需要做什么。但我并不是事不关己的那一群人,首先,我是一个女性,我自然要争取女权。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国内视女权如虎,大家都不太愿意这个词贴在自己身上,我觉得非常之诧异。
Ginsberg曾经说过,”People ask me sometimes, ‘When do you think it will be enough? When will there be enough women on the court?’ And my answer is when there are nine.”最高院九个法官,有几个女法官才算够,四个?五个?不是的,我们需要的不是一比一的平等,而是当最高院有九个女法官的时候大家的接受程度就如曾经接受最高院有九个男法官一样,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每每说起女权,就有人跳出来说你们就是要把男人踩在脚下,想要女高男低而不是男女平等,我觉得说得有道理,不值得去反驳,因为就算如此又怎样。女性作为现在偏弱势的群体,想要争取利益变成强势的那一方,除了看起来似乎不那么与世无争外,没有任何问题。我们的社会不是从来都对争取自己利益的行为非常理直气壮么,为何在女权上要小心翼翼地计算?
回到本文一开始的问题,什么是好的?诚实地说,纠结什么劳什子平等,我个人觉得,当女人地位高于男人,当黄种人地位超过白种人,当有了战事也是中国打别人,这个世界还不错。
(但这并不影响我喜欢男人,就像广大的相信男权的男人们仍然喜欢女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