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写完上一次的游记后,我们其实在迪士尼还晃了很久,因为同伴要等十点的烟火。烟火秀的名字叫“happily ever after”,我们听到广播不约而同地表达出不屑一顾的态度,什么happily ever after,我们早就过了那个年纪。
迪士尼过往的影片变成灯光投射在城堡上,夜晚的奥兰多很冷,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手指僵硬,仰着身子拍照片,这样过了二十分钟,腰疼肚子疼。但是在《狮子王》出现的时候,心情还是美好了起来,我心中大概永远会有一个小角落给小辛巴,那只父亲已经逝去,却还试图挤到父亲怀里的小狮子,莫名地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或许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人缺乏耐心,而偏爱动物了。但谁知道呢,看着满天烟火,我想我也是想要happily ever after的吧,难道你听不到么,我在心里默默地叫喊。
二
出门以来,我一直做着混乱的梦。有一天梦到在做数学题,但是却一直做不出来,这大概是一个身为数学系的人最害怕的事情。然后的一天梦到在电脑上工作,鼠标坏了,要打开命令行全程用键盘完成任务,这大概又是一个身为计算机系的人很烦的事情。再后来的一天,梦到眼睛开始间歇性地看不见,躺着睡觉的时候身体会不停瞬移到别的地方,有个全知全能的人宣布,这样下去,我逐渐会永远失明,我在梦里变得恐慌,开始不停找书来看。
就是在这样彷徨的早上,我们从奥兰多出发,一路向东直达海岸线。途径Daytona Beach的时候吃了午饭,餐馆叫Caribbean Jack’s,经历了迪士尼一天的饮食摧残,我二话不说,坚决地要了surf and turf,但是当我一片狼藉剥着螃蟹腿的时候,突然觉得暴殄天物,这个时候多希望有醋和姜沫啊。我叫来服务生,说要来点醋,服务生拿来了意大利式的油醋瓶。可能是醋本身的问题,也可能是因为没有姜丝,感觉总是差强人意。
从Daytona Beach,就走上了佛罗里达A1A公路,地图上看是沿着海岸线,但视野一路都一般,因为海边有不间断的宾馆或民宅挡住视线,能看到海的时候不算太多。而且,东海岸线的海似乎有些发绿,不如西岸的海那么蓝,我想,最理想的状况下,还是应该在南加州的海边买个房子,没事儿搬个椅子看日落。
我和同伴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那儿有个卖枪的店,佛罗里达是怎么管枪的?有德州那么自由吗?”
“德州好像刚通过一个法律,要公开持枪的。”
“收紧了政策?”
“放松了,是may,不是shall。”
“不知道那次教堂枪击案,最后击毙枪手的那个路人有没有被起诉,那可绝对不是正当防卫。”
“希望被起诉了,不然释放的信号就太不好了。”
“是的,执行暴力的权利既然已经移交政府,民间就不应该存在以暴制暴的行为。所以加州是什么状况?”
“不知道,我查查。啊,我讨厌联邦制。”
“我也是,三权分立还不错,联邦制实在是太烦了。”
我们沿着A1A一路开到了圣奥古斯丁,有一种西班牙小镇的感觉,游人众多,似乎是美国最古老的城镇,当然,早也早不过印第安人,因为最近在看Indian Killer,对于被殖民的人群颇为同情。在大概经过了Jacksonville之后,天渐渐黑了,也没什么风景好看,我们就拐回了高速。南方的人们似乎每天四点半就下班了,路上早早地就开始堵车。往西边开的时候,太阳正落山,从路口看过去,好像落到了超市的后面,暖黄色的光晕外包着粉色的一圈霞光,很是可爱。
因为我已经开了六个小时,也不是很喜欢开夜路,就叫同伴开车。车上放着她爱听的podcast,是一个政治相关的,我试图去忽略,但还是很多trump和judges钻进耳朵。我试图睡一会儿,但每次刚要沉进睡眠就会被晃醒,我看着同伴在车道上漂来漂去,也就不敢睡了。
“实在不应该晚上给我开,我看车灯都是光晕。”
“白天都是单车道,你也开不了。”
在95号州际公路上,我打开车窗,透透气。和朋友的旅程,每天到最后都难免心生嫌隙,只不过这种低气压出现的点钟越来越早。夜空上的星星很迷人,星空仿佛一张立体的网,能感觉到星星的远近和相对关系,令人着迷。有颗感觉离我很近的星星规律地闪烁,我变换各种角度确认,总觉得那似乎是盏人工的灯,而不是星星,大概是一个隐形的超级先进的灯塔的顶端。
终于,黑暗中的我不得不开始说话。
“别开那么快。”
“方向盘不要乱动,找好角度就保持就好了,不然晃来晃去。”
“变道的时候,方向盘动一点就可以了。”
我得去找人按摩一下,我看着夜幕上暗淡的白云想。这个想法滋生出来以后就坚决地开花结果。我也不想管同伴要不要一起,毕竟她只开一个小时,肩颈不酸也是正常的。我们在savannah找到一家叫做asian health center的地方,竟然是几个中国人开的店。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过中文的我觉得非常亲切,尤其是在乔治亚这种吃个饭都看不到一个亚洲人的地方。一个大概是来自中国北方的大爷,很专业地帮我揉了肩膀后背,那嘎吱嘎吱的劳损点让我一直龇牙咧嘴。揉完以后,大爷说,姑娘你可真是太瘦了,然后递给我一瓶水。我礼貌地道谢,心想这大概就是海外华人的情谊吧,人生也只会见到他们一次,虽然大爷如果在湾区也有个店就好了,但我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给个慷慨的小费和五星好评。
我想,我可不能再叫同伴开车了。
三
从乔治亚,经过南卡,北卡,到田纳西的路很美,甚至比A1A都要赏心悦目。高速都是双车道,两边树木茂密,天上云朵绵绵,深绿色的针叶树间穿插着很多变红或变黄的落叶树,似乎一转眼就从夏天到了秋天。秋天总是很好的,自然颜色繁多而饱和度不高,感觉和谐而不刺眼。
同伴一直在放KPop,我终于忍受不了,叫她找些中文歌放,因为不知道spotify上有谁,只好说,你找jay chou。她突然唱了一句:“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我有些诧异,然后她说中学时候中国学生都在听这个,不过她就会这么一句。为了能口头指导一个不会中文的人在一堆中文里找到这首歌,我们放了好一阵那张老专辑,在异国他乡的秋色里,突然有些乡愁。
再之后莫名其妙地,局势就演变成,我先叫她找个中国歌手,她放完一首中文歌就要找一个她觉得能对应的韩国歌手放,法学院的人竞争心态都很强,我本来就不太听歌,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棒子,只好搜肠刮肚找我知道英文名的中国歌手。最后作为结语,她说,韩国民众普遍唱歌都很好,她都不认识唱歌跑调的韩国人,但是几个中国朋友唱歌就跑调。
大国心态,大国心态,你一个泱泱大国,不要和这种国家计较。我在心里不停默念,不停默念,然后说,去吃午饭吧。
看来,情况已经坏到,低气压从午饭前就开始出现了。饭桌上,话题从种族歧视讨论到人权,再到女权。
“香港真的对职业女性蛮友好的。”
“我还不觉得香港能算中国的一部分,毕竟受英国影响很大。”
“哪还有什么英国影响,他们本来都是广东人,没事都要回个老家。”
“可是我看到的那些广东人也总想把自己和其他中国人分开。”
“你知道三国吗?三国演义开篇,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些你们觉得很重要的独立、分裂、各种政治活动,在我们漫长的历史中多了去了,三国已经是很规整的分裂状态了,更混乱的时代我们都经历过很多次了。分分合合,大家还是中国。”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只想站起来,开车走人。但我想,大国心态,还是要淡定一点,横竖我这辈子也只会和她玩这一次了,而这一次还有两天半就结束了。我起身,决定去个洗手间。
这一天的行程只有五个小时,我打算一个人开掉。加油的时候,买了个冰淇淋,坐在驾驶座上慢慢吃着,算是自己给自己的犒劳。
My parents raised me well,我想,给我一辆车,加上油,我就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远山离得近了,落日时分又见粉色的霞光,随着逐渐北上,秋色渐渐变成了冬日,光秃秃的树杈已经嶙峋地立在云边,一弯极细的月亮爬上山坡。车里放着talk to the moon,我又想起来两天前,和同伴解释“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同伴不解的眼神。这次我什么都没说,抬头看了一会儿月亮,走进了酒店。
“我觉得在车里唱了一天歌好累,”同伴瘫在床上说道。
My parents raised me we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