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的时候看到一个蒋勋讲富春山居图的视频,是为了纪念无用师卷和剩山卷的合璧展出。七百多年前的画作,期间种种辗转起伏,听人娓娓道来,不由动容。黄公望本就是很传奇的人,小时了了,老来超脱,不然画不出如此惊心动魄的画卷。画中的交响式结构,结合了春夏秋冬和刚柔并济。画卷里的七个人物,由繁至简,足见功力。
生为中国人是很幸福的事,因为可以理解画中的留白,理解其中的欲语还休。中国艺术史和西方艺术史很大的区别就在山水风景画上,有很多这方面的论述,大体是中原的地理气候原因,让中华民族寄情山水,仿佛归去山林间是最有灵气的一件事情。山中藏古寺,清幽静雅;一览众山小,潇洒豪气。尤其是道教,更是道法自然,这其实更偏向于哲学而非宗教,拜下老子就是后来的事情了,暂且不表。而每每讲到国画,总要赞叹它与众不同的维度。小时候总是不懂,觉得国画怎么画得那么不像,觉得山水就应该像西洋油画一样,精确写实仿佛照片。待到西洋艺术史看多了,再回头上个中国艺术,恍然觉得这才是奠定现代艺术的东西。这应该是很蝴蝶效应的,中国美学影响了日本,日本又鬼使神差地影响了西洋,西洋画这才抽象大胆起来。
当然中国更有特色的便是收藏文化,宝物几经辗转,总有主人爱不释手,粘纸研磨写个题跋,述说收藏的来龙去脉。有时候在故宫看到跋,觉得很无措,一是不大认行书,二是句读的功夫早还给老师了。这次的讲座很幸运,蒋勋不急不慢地带着大家读跋,从黄公望的题字开始,到沈周,很多小故事让人不得不唏嘘造化弄人。比如沈周觉得画太旧,想重新去装裱,结果就被骗走了。过了些日子,画作出现在沈周的友人家里,沈周见到后题跋感叹,也许是黄公望不让他留着这画。这兴许是巧取。后来这画从董其昌手里到了江南的吴家,传了三代,最后一个人是吴问卿,确实这样的字就有种痴贪的感觉,恐怕真是要中国人才能体味其中的情愫。问卿日日与画作伴,直至国破那天,清军入关,他鞋都为着就带着画逃亡,痴迷得让人不忍。后来他临死前,把画烧了,熊熊火光之中或许不知他在想什么,但却略微可以感受心中的炽热与毁灭。画是被侄子抢了出来,这算是豪夺。巧取豪夺,黄公望早就算到了。
想来,以黄公望的本事,这画自然冥冥之中有人庇护。十全老人乾隆要画,民间献上了赝品,乾隆未觉,题诗五十余次,密密麻麻填满了所有留白,哪知来年真正的画卷出来,可惜君无戏言,只能定为赝品。是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画因此逃过了乾隆一贯的破坏作风,只有一处留白被占。
纵观西洋美术史,很少有什么画作可以带出如此厚重的历史传奇感。画中画的千里河山便是千年文化的顺延,而画又兀自在人间流浪历险,当真像极了红楼梦中的那块女娲石。人在面对时间的强大时,总有沧海一粟的寂寥感,莫名地心中澎湃,眼泪丰盈,这和悲伤无关,只是感动于今日我们竟然活在这历史中的一刻里,感动于我们竟然可以看一程千年岿然不动的风景。
在万千物件中,我们碰巧被赐予了这种福气,这难道不是最幸福的事么。